露零

the fiesta of sunset in the distant mountain tops
wb@脉望饮秋尘

沧海冲融

 宅牙/宅小熊/宅乌,全文8300字;

时间操作:刚多林发现时间延后if,果盘没了之后宅留在哥哥身边打工if(满足作者奇怪的宰相宅xp;

苯人钻文复健之作,怪味之处请多包含_(:з」∠)_本来说是给减速师和苜师当生贺的……这都四月了(!!


诺洛芬威的长子方继承王位,便宣布任命自己仅存的胞弟为宰相。那时节图尔巩将封地内大部分事务委托给了阿尔-霏涅尔和伊塔莉尔,自己则时常往返于奈芙拉斯特和希斯路姆之间。如此,虽然他不曾觉得劳苦,但依然不可避免地对重复的旅途产生倦意。有一天他对王说:

“或许您应该想点别的办法。伊塔莉尔开始跟我抱怨她的工作了,伊瑞晳则坚持认为我有机会长时间身处于旅途对她来说是件不公平的事。”

“伊塔莉尔希望你陪着她,伊瑞晳希望自己变成长时间身处于旅途的那个。她实在太享受旅行中四季变幻的风光了,尽管她喜欢的显然是去不同地方纵游。” 王心不在焉但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时他正倾心欣赏以南塔斯仁之南的森林草地为主题的新制的歌诗,尤其因为喜爱合奏中竖琴和短笛的悠扬清亮,唇边微微噙着笑意。竖琴手是一位天赋出众、翠绿眼瞳的伊甸人少女,孩提时代便开始在埃尔达之间学习技艺。

“她们并非真心抱怨你,所以不用担心,亲爱的图茹卡诺。”

“她们确实不是抱怨,而是在委婉地提出问题。这也正是我今天来见您的缘由。”宰相说。

“噢……”王轻轻地应了一声。采风诗人的乐章演进到管弦两种乐器对答倾诉的乐句,不知他是不是被琴语感染;幸而他很快又接着说,“那么为何不让公主们到希斯路姆来同住呢?”

“那么温雅玛和居民们该怎么办呢?”图尔巩也觉得那一节相当美妙,于是等到笛语诉尽才支着额角问道。

“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呀。”芬巩转头来看他。那双明亮但迷蒙的眼睛告诉图尔巩他的兄长正在流畅但认真地搪塞他。

图尔巩于是没有继续说话,他别开目光,看见乐谱上闪光的音符终于来到了终章。王和宰相首先欠了欠身以示对乐飨的感谢之意,尔后乐师们带着乐器离开了。

“好吧,开玩笑的。”芬巩如梦初醒地清了清嗓子,承诺道,“我想想,我想想。”

“您可以慢慢想,芬德卡诺。”图尔巩从金色的椅子里站起来,琉璃天窗外射落的日光顺着他的衣褶融汇到地砖上,“另外望您恩准的是,我需要假期,需要除却连接奈芙拉斯特和希斯路姆之外的一切旅行。”

“……”芬巩不由得一愣,继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伊瑞晳更加不会乐意了。”

“可以不让她知道。”图尔巩走近他哥哥身边去,手指虚虚撑在王座的扶手上。这在他已经算是无言的恳求或撒娇。芬巩感到乐见其成,于是支颐向他笑道:

“可以,亲爱的。但是我们的政务又该如何处置?”

“要是我为你工作这些年最后的成效竟然是使得政务离开我就会一团糟,那我还做什么宰相呢?”图尔巩说。

正如他们各自保证的那样,芬巩几乎没有透露图尔巩将暂别的消息,图尔巩的离去则确乎没有惊扰到很多人。他出发的那个清晨,希斯路姆的宫殿从钟声、水声、马鸣声中渐渐苏醒;昆迪们向阿塔尼学习了他们的作息,从前他们虽则注意到百花随着晨光流转次第苏醒,并称之为“众芳的时钟”,但真正的理解和体验还是第一次。那是安格班合围破灭之后的短暂的春天,当北方烈风所裹挟阿兰嘉德上焦苦血腥的灰霾逐年淡去,连旷野积石的罅隙间都溢出更多绿意。昔年芬国昐遗体经行之处,盛放着成簇的蓝色铃兰,澄澈胜过埋在雪山林麓中的黝帘石,鲜艳如同明火跳跃的焰心。王伫立在露台上远望这疮痍世界的时候,她们便如一只只明净的眼睛向他睁眨着。片刻后,东风的凛冽渐渐染上暖意,午时莲的指针指向图尔巩出发的点钟,于是芬巩向他开口:

“其实我倒希望你过几天再走——明天或者后天玛卡劳瑞就要来了。”

“哦。”图尔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旋即正色道,“需要我和你一起见他吗?”

“我希望你能见见他。”芬巩的手覆上他肩头,“不管怎么样,我想那或许能令你高兴。”

图尔巩不置可否:“他来得不巧了。”

于时芬巩便知梅格洛尔的造访不足以使图尔巩改变他的旅行计划,尽管责任心足以促成宰相与东贝尔兰领主的会晤。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与他兄弟相拥吻别,目送他和他的白马隐入春天和铃兰的眼睛中去了。

 

图尔巩越过多尔罗明南部山脉幽绿的森林与河流,在夜莺和百灵歌声中向贝烈瑞安德腹地行进。他并非没有考虑过回温雅玛去探望他的妹妹、女儿和领民,只是每次他在海滨宫室的廊柱间稍作停留尔后离去之时,阿尔-霏涅尔都要伫立在塔拉斯山巅乌欧牟神庙的广场上凝望他入返希斯路姆的身影。倘若被她发现他的旅程竟然南辕北辙,图尔巩毫不怀疑妹妹会飞奔下山来追赶他、并斩钉截铁地要求加入。奈芙拉斯特的领主附在他同伴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那白马儿便转头,他们歉疚地看向埃瑞德威斯林支脉的西麓;尔时,图尔巩首先来到纳国斯隆德拜会他的挚友芬罗德。

那次相逢事出偶然,虽则确实在图尔巩的计划之中,但他并没有进入费拉贡德王的殿堂、一赏瑰丽的明霓国斯式石窟建筑,尽管那是他听闻众多传说之后一直期盼的事。当他进入纳洛格河谷,正巧芬罗德和他的胞弟欧洛德瑞斯在河滩边放马。

“你不觉得安波(Ambo,昆雅语,“小丘”)想到南面的岩穴中去看看吗。”芬罗德对欧洛德瑞斯言说着,雪白的手指梳理着黑色小马驹的鬃毛。精灵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妈妈被悬崖上的滚石砸断了脖颈,干涸的鲜血将周遭草甸染成浓浓的锈红色;黑色乳驹安静地蜷伏在死去的母亲身边,嶙峋的脊骨像一块乌黑的山石,由是欧洛德瑞斯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芬罗德认为这是弟弟“最成功的取名实践”。

“是你自己想去吧。”欧洛德瑞斯不假思索地揭破他。

“阿塔瑞斯托(Artaresto,昆雅语)!阿塔瑞斯托……”芬罗德轻声咕哝地转过头,然而已经忍不住绽开了欲盖弥彰的微笑,“要是图茹卡诺在这里——”

那一霎风吹起毛绒绒的雪松针叶,使他明见树下白马身边伫立的姿影。“啊呀,”他搂着安波的脖颈歪着头粲然道,“那不是我们的堂兄图茹卡诺吗。”

久别的图尔巩与芬罗德就在大河灼烁的波光映照之下见面了。

 

他们随着湍急的水流一路南下,行至西瑞安河与阿洛斯河的交汇处,河面逐渐呈现出一种银镜般清亮的碧蓝色。周遭的一切仿佛倏尔之间便镶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芦苇在柔风中轻缓招摇,萤火则三五成群在草深幽邃之处游移。

“这里就是微光池塘?”图尔巩听见自己发问的语声都变得邈远如在天外。从前芬罗德离开多瑞亚斯时曾写信与他描述过此国度的见闻。

“是的。”芬罗德挽上他的手臂,使好友从迷茫中恢复些许清明。他发觉图尔巩眸色澄净,只是陷入了缄默的沉思,便笑着提醒道,“是美丽安环带。”

当他说出这神异现象的名字时,内心忍不住发出苦笑。埃尔威·辛葛洛悲愤的指斥和美丽安的叹息犹自萦绕在耳畔,使他痛苦地回忆起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与罪孽,亦使他惊悉自己沾满鲜血和污泥的羽翼。更重要的是,他感知到这无法跨越和抵达的迷雾,仿佛正浓重地渗透、直至填满他和图尔巩之间所有的空隙。

根据美丽安的布局,欧尔威的后裔可以凭借血缘羁绊的力量找到苇丛和小河湾之间的渡口——只要他们有心为此。天赋异禀的芬罗德察觉到迈雅的设计,不过他此刻并不打算运用这种特权,此刻艾林微奥对他们二人同样都只是普通的饮马之处而已。结果是夜色降临之时,他也和图尔巩一样,在林光和萤火飘摇之间变得易于受到安抚和催眠了起来。他们嘱咐马儿不要走入过于阴暗的荆棘从中去,便倚着一棵粗壮而古老的榕树相依而卧。

“为什么离开希斯路姆呢,图茹多?”芬罗德轻轻捏了捏图尔巩的指尖。这是他在小精灵时代养成习惯的动作;图尔巩的手素来灵巧,于是他总是开着玩笑说要看看这双手是什么奇材所造。

半梦半醒之间总是应该更容易被问出真实而直接的回答,正如此刻芬罗德言简意赅的发问。但图尔巩抿着嘴唇陷入了短暂沉默,尔后轻声反问:

“为什么营建纳国斯隆德呢,芬达拉托?”

这句话甚至来不及抵达芬罗德的听闻,两个挚友就双双坠入酣眠。

当年芬罗德离开辛葛和美丽安的地下宫殿,心中慌乱而惶然,也如今日这般被水上的迷雾带入梦境。是众水之主乌欧牟趁此时上溯而来,在意念和脑海最深渊处植入了一个启谕的声音。那是水声、钟声或是花瓣从蓓蕾中绽裂开来的振响?他发觉自己无法用语言或其他一切符号意识来进行描述。只是这声音在他暂时作出可能正确的选择时会止息片刻:比如他离开正式离开芬国昐王的荫蔽找到纳国斯隆德的时候。如此,这真相便如关涉母族的苦恨一般难以向最亲爱的挚友言说。芬罗德为睡眠突然降临带来的逃避感到如释重负,殊不知这原来也是乌欧牟的安排。

是时,正如从前芬罗德经历的那般,图尔巩在梦中见到乌欧牟的车驾和号角,心情极为复杂。祂本是他敬重的导师,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早已在圣树湮灭后的纷繁惨事中相互背叛。然而在埃尔达和维拉相望的瞬间,一种熟悉而宁静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们彼此:埃尔达固然是世界的孩童和生徒,谁能断言维拉就完全摆脱于学习者、阅读者的身份?是以在乌欧牟相看图尔巩的所有须臾,总能准确无误地探知一如意志的无限可能——只是那一瞬,只有那一瞬,乌欧牟在学生面前现出祂的形体,旋即惊鸿一瞥般消隐而去,仿佛只是从图尔巩的梦里匆匆路过。

次日,阿瑞恩携带金色果实在天际播撒下光和热的时候,芬罗德和图尔巩几乎同时从不明所以的梦中醒来。极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继续昨夜的话题。他们走出艾林微奥的草地,在飞泻咆哮的西瑞安瀑布下遇到一支伊甸人族群,他们正向河口迁移,此刻则热烈地奏响竖琴和短笛——多么幸福和幸运,这是一场流徙中的婚礼。芬罗德极想要加入他们,但又顾虑重重。

“能不能不做客人?我已经熟悉了在伊甸人和瑙格人中作客的感觉。”他看着激流中飞扬的晶莹泡沫,兀自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令我们如水珠滴入大河一般走进中洲的人群中去。”

图尔巩将一枚串着绿松石的白金耳钩挂在他尖尖的耳廓上。芬罗德望见自己水中的面容,耳朵变成了人类的圆弧形状,周身光芒亦悄然隐去。

“原来是‘熄灯器’,用以在黑暗中对敌时隐蔽武器的光芒。”图尔巩解释道,“改良之后可以冒充伊甸人。”

他们使马儿们不近不远地跟着,免得需要解释为什么他们不用马鞍和辔头。瀑布下欢乐的人们见两位高挑青年走来,不待他们开口、就把两只沉甸甸的陶杯塞了过来。伪装后的埃尔达王子稀里糊涂地被劝着喝干了其中熟红色的液体,发觉大概是甜津津的醋栗酒。等到中午的仪式结束,人群中名为格瓦伊(Gwaew,辛达语,“风”;老人也说过自己塔利斯卡语的生名,很遗憾两位诺多王子都记不得了)的长者说:“你们想必和昆迪有很深的渊源,我曾见过来自明霓国斯的莫瑞昆迪和蓝色山脉以东的南多族,你们和他们极为相似又完全不同。”

于是新郎拥着新娘,一对姐妹搓着编织绳索的槿麻,母亲拍抚着吃饱奶后熟睡的婴儿,男人们点亮烟斗,琴师和短笛手擦拭着乐器上沾染的酒渍,大家围坐在水边听芬罗德动情地讲述自己的身世。

“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被迫与父母分离,来到此间的卡拉昆迪当中。他们对我们有教养和启示的恩情——抱歉,桶里还有酒吗?有的话劳驾……非常感谢!”芬罗德接过陶杯呷了一口,“但人类自有其尊严和命运,而这一切必须要靠我们自己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中去寻找。”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认同的赞叹。

“你是怎么做到信口胡说又字字不虚的?”午宴结束后,图尔巩也发出赞叹。

“天分。”芬罗德一面轻快地冲他眨了一下右眼,一面在他胸前擂了一拳。两个都是他刚刚学到的动作。

 

入夜,人们在林中找到一片裸露的空旷地带,用石块垒砌火塘,尔后围着篝火跳起舞来。这就是图尔巩熟悉的部分了。每年春季,当温暖的洋流带来大量海萤和夜光藻,大海温柔地汩涌着幽蓝色縠纹,奈芙拉斯特的辛达族喜欢在银色的沙滩上彻夜漫舞。他们根据月相变化决定要跳哪一支舞,吹响海螺和口琴伴奏。因为久居希斯路姆的宫廷,这样的狂欢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伊甸人的舞更加放浪形骸、洒脱莫测;诚然埃尔达也有许许多多富有力量感的舞蹈(特别是步入中洲之后),用于凯旋的晚宴或是祭典,但永生的精灵,在他们轻灵地旋转足尖和舒展臂膊的呼吸之间,是不会有这样奇异的、体现出生命将如朝露之晞的贲张与悲慨的。特别是于他们而言,“死亡”实则是归去,是永无尽头的旅途的转折而已。

图尔巩专心学习他们的动作,芬罗德眼见他渐入佳境。灵活役使自己的肢体,于他而言是得意而安适的事情。然而他猝然为这舞蹈中强大的哀伤与极乐相交织的力量所感染,不知不觉在火光灼烁中落下泪来。温雅玛的月光,闪烁着宝蓝色光霰的海水,微光池塘上空温柔的迷雾,竞相在他脑海中闪现;于时,他在火塘中流淌的焰色、杯中摇晃的酒液和人们昂扬又疲倦的神色中听见水声、钟声和花瓣从蓓蕾中绽裂开来的振响。他看见乌欧牟的启示从所有时空的罅隙里喷薄而出,而芬罗德在一大簇报春花前起身,向着他走来,温柔地抚上他的后颈,尔后吻在他额头上。

夜阑人静,他们抵足而眠,芬罗德又开口了:

“你现在依旧抱有疑问吗?”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喜欢醋栗酒,”图尔巩微微一笑,“明明你从前不那么热衷于葡萄酒,而它们的味道如此相似。”

“那还是不太一样的。”芬罗德侃侃道,“醋栗带有黑莓的香气,只要浆果类的名词出现在脑海中你就会下意识觉得它很美味……”

他话音未落,那匹黑色小马突然从脸侧探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芬罗德倏然起身。

“怎么了。”图尔巩问。

“安波说附近有不干净的东西。”芬罗德将图尔巩的剑扔给他,又拿起自己那一柄,“距离此地还有七里。”

他们叫醒瀑布下熟睡的人们,这时候伪装的弊端就暴露了出来——精灵无法解释以人类之躯是如何得知远距离外敌情的;正当他们犹豫如何揭破自己制造的谎言,妖狼和奥克来得比想象中更为迅猛。这支伊甸人中大部分来自哈烈丝一族,面对奥克是极为骁勇善战的,但长夜无月,妖狼的威胁比白日里恐怖百倍。它们荧光绿的眼睛足有苹果那么大,黑暗几乎毫不影响它们扑向猎物咽喉的准度。在泰尔佩瑞安的花朵被云翳遮蔽时,邪兽和夜幕撕扯着人们的血肉,而瀑布击水的巨响吞噬了所有呼号和惨叫。两柄精灵长剑清辉大盛;在刃光破开冥昧的刹那,图尔巩的双眼疾速探知头狼所在之处,而它流淌着涎液的獠牙前正立着那位见多识广的老人。他双脚站出进攻的姿态,手中握紧的铁剑却显然无法破开这恶畜厚韧的皮毛。

“格瓦伊!”图尔巩大声疾呼伊甸人的名字,旋即调转格拉姆得凛的剑身向他掷去。芬罗德为他砍倒左近逼来的一匹拖着奥克骑手尸体的座狼。而此时头狼硕大的前爪挥向格瓦伊,将他击倒在地,随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胸膛。所有人都在激流声中分别出干脆又沉闷的肋骨碎裂的喀嚓声,恰在此绝望的千钧一发之际,头狼倏然痛号着松开了齿关,而一柄冰蓝色的精灵钢刃破开它的咽喉、自上颚直刺而出。残余狼群见头领惨死,渐渐都呜咽着消磨了斗志。拂晓时分,来自幽冥的邪物们再次遁入黑暗,留下几百具淌溢着腐臭黑血的尸体。

芬罗德焦急地检视着格瓦伊支离的身体,然而图尔巩黯然地垂落了双手。

太阳从东边山脉中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浩荡奔涌的西瑞安瀑布上空,盘旋着尖啸的尸鹫。诺多族中最智慧的两位诸侯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志:并非埃尔达的医术在此情景中必然无能为力,而是一如已将最终的赠礼捧向祂的次子。

“我很高兴能在死之前握上那么好的剑……痛宰了那么个大家伙。”老人咧开嘴,浓黑的血液如蚯蚓一般爬满了他的齿缝;他红彤彤的面庞整迅速变得灰败,“那么,您必是一位埃尔达了。虽然我没有证据。”

图尔巩摘下他耳朵上用以伪装的挂饰。他的面庞和躯体霎时散发出圣洁璀璨的清晖,若在夜间,他会像月色那般皎白洗练。

“光。”

老人终于笑起来。必死的凡人,其生正似飞蛾春冰般短暂,亦如飞蛾般趋向光明,哪怕最终像春冰一样消融在世界的流瀑之中。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图尔巩握着他的手。

“在您流泪的时候。”老人答道,“像是突然间窥见了我们的故事。”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睑停止了颤动。图尔巩久久不曾放下他的尸体,直至幸存者们上前来劝说,告诉他凡人的躯壳僵硬得很快,再耽搁一会儿,下葬的时候可能就要敲碎膝盖和手肘才能使他在墓穴里平躺下来。

活下来的人们埋葬了同伴的尸体。等他们辛勤地做完这一切,一天又结束了。图尔巩和芬罗德靠在坟地旁一块大青石上,看着燃烧的夕阳中、人们肃立着低颂挽歌的身影。竖琴和口琴声悠悠响起,在这大乐章延宕出来的乐句里,昨日新婚的夫妻抱着一个吮手指的婴儿,昨夜的战斗使她失去了母亲;妹妹吻了吻衣襟上的花朵和未编织完的饰带,将它们葬入姊姊的坟茔。这是伊露维塔编排的残酷的戏剧和教具。今天他们谁都不是客人,他们是中洲众水之中涌起又湮灭的泡沫。

 

两位挚友终于到达了西瑞安河口,那里三三两两聚居着辛达族和伊甸人的子民,炊烟从屋顶上袅袅升起。至此,风尘仆仆的旅人终归于较为安定长久的休憩。图尔巩解散发辫,赤裸着上身立在河水中沐浴;诺多族乌黑的长发披在他肌肉雪白、线条流畅的肩头,掩盖住了斑驳的伤痕。战斗免不了受伤,而他因为心中郁结,影响了埃尔达的自愈能力。温暖的淡水柔柔地抚弄着他的发肤,尔时那些褐粉色的疮疤渐渐消退下去。如此他便晓得是乌欧牟在水中灌注了疗愈的力量。希斯路姆的宰辅倏然潜入水中,好让流水带走他滚热的眼泪。他心中无比苦恨,首先想到了他慈爱的母亲和父亲,阿奈瑞和芬国昐,想到了他握不住手的爱人埃兰葳与同在他怀中死去的幼弟阿拉卡诺。为他们的儿子正在苦难中彷徨而心酸,为他们的爱人和兄长如此脆弱而愧疚。这便是图尔巩总是如此努力的原因之一了:虽然他的亲族不要求他持续坚强,但始终祝祷着他的快乐与充盈。如此,他便免不了为他们感到悲伤或是不值。

乌欧牟终于现形并与他交谈。或者说沉默着,等待他的言语。

图尔巩浮出水面,行至浅水中向祂行礼。

“从前我对难免对您抱有近乎亵渎和爱恨,但从此我明白了。”他说,“一如烧着火,你们则是祂的锅炉工。”不知是否系他的幻觉,维拉眼中似是闪过一丝也欣慰也失落的神采。

 

又百年,图尔巩在北贝烈瑞安德边界“环抱山脉”中找到一处隐蔽的山谷。按说它是如此隐匿,但图尔巩和他的领主们路过时,心中潺潺的水声戛然而止。于时,他便明白众芳的时针正指向这里——这广袤平原上最纯洁的花朵,石居者的城市,守望者之塔垒。宰辅向王禀明建筑城邑的请求,起初王只是抱着竖琴长久沉默。

“那么,温雅玛的廊柱和穹顶会远离缔造她们的石匠,波涛叠涌的大海即将失去众多守候他的灯塔中最洁白明亮的一座了?奈芙拉斯特子民拥护的共主,我亲爱的图茹卡诺啊,离别之后。你是否能感同身受那些岩石和流水的不舍与孤独?毕竟我相信温雅玛于你而言亦是独一无二、难以再期的梦境。”王如是说。他的手指偶然从柔韧的琴弦间滑落,尔后沉缓地拨响了一支柔情清越的曲调——那大约是乐师和歌者们献来的奈芙拉斯特的船歌。

“温雅玛啊……”他的胞弟和宰相,沉思地回味着这些音节,“温雅玛啊,她将永远保有我的爱和珍惜。园丁曾怀着难以言喻的呵护和满足的心情看向绽开在指尖的花朵,仿佛她的苏醒并非是蒙受了雅梵娜的呼唤、而仅仅从他自身血肉筋骨中孳生而来一般。但我依然要放她远去,亦将放我自己远去;因着开落是百花固有的命运,因着所有的栖迟和告别编织成了我自己选择的旅途。但我们应该相信,廊柱即便离开温热的触抚,也会有藤萝和女贞献上青涩的吻;穹顶永远不会失去众星之辉的笼盖,即便在乌云密布的日夜里,海上的暖风会为她们吹开阴翳;而所有的灯塔本身便是坠落飘拂的群星,会透过迷障的包裹、抵达一切祈祷光明的人们。”趁竖琴的余音尚未完全止息,宰相倚着琉璃窗立定,他的十指骨节分明,拨拂之下便如舒展鳞片的蝶翼。船歌的旋律似淙淙细流出于两礁之间,偶然跃出水面的银鱼揉碎了一片圆圆的月光。

“唉!”王的神色和悦如常,尽管他确实是在喟叹。“唉。”他说,“真希望化作羽翼洁白的海鸥,停息在温雅玛钟楼的塔尖上,即便昔日嘹亮的铎舌已然锈迹斑斑;真希望化作你言语中盘结垂落的藤萝,即便每一只日夜陪伴我的野蜂、其生短暂只够一度春秋——当然我说这些话未必出自真心,你知道的,毕竟我还是偏爱长剑上点缀的宝石和登临不尽的长阶,放旷自然于我并非终极的心愿。”

然而图茹卡诺却沉默了。他将手掌覆在诸弦上,使它们一道加入他的沉默。

“我们确实都歆赏这些东西,因着那是一种力量,力量或多或少总是美的。”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我们都歆赏着,无论你我、或是父亲。但是芬德卡诺,你不必强迫自己去偏爱任何事物。”图尔巩顿了顿,“至少是在我面前……”

新城的进度如此之快,待得奈芙拉斯特的居民分批离开他们的故乡,图尔巩在大河出山的地方守候他们的旅途,直至塔拉斯山巅神庙的廊柱前只剩下他孤独的身影。

欧西和乌妮跟从祂们的主神相继显现。众水之主和他的生徒并肩而立。

“苏利牟的眼睛和羽翼已然洞悉席卷了一切,他们的行踪尚且安全。”随着祂意念的施为,海面轰然裂开了一道沟壑,高涌的海水似两群相背而驰的烈马般嘶鸣着,滔天巨浪洁白如成堆喷薄的冰霰。图尔巩的黑发在腥咸的海风中飘扬不已,水光粼粼映照在他沉静的面庞之上;七名之城的殿下踏着柔软的细沫登上大海之王的车驾——尔时确然曾自波底升起惜别的吟唱,若是后来人适有某种奇异的因缘,当能从偶然拾得的海螺空腔内听闻那古老的回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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